原標題：愚者與引路人（小說）

來源：中國青年報

原標題：愚者與引路人（小說）

來源：中國青年報

這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巨大的壓力讓他無法呼吸，從鼻腔和嘴里溢出的氣泡不斷上涌，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瘋狂擺動手臂，去觸摸上方那唯一的光亮，可身體卻依舊在下落，視野逐漸模糊。

就在這時，一只手從那片光亮之處伸進來，將他緊緊拉住。

“不要放棄啊！”

……

暴雨傾盆而下，夾雜著沉悶的雷聲，這是一個適合睡覺的雨夜。可男子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驚訝、疑惑、陌生、焦慮，復雜的情緒驟然涌上心頭。

扭頭看向窗外，雨水如幕布般籠罩著視線，隔絕了外界的光源，腦海里只回蕩著雨滴敲打的聲音。

他失去了所有記憶。他是誰？如何來到這個房間？房間之外，又是一個怎樣的世界？這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而他尚未清醒過來。

房間十分昏暗，但依舊可以看出它的簡約整潔，一張床，一張桌，還有頭頂上的一盞燈，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男子很想在房間里搜索一番，尋找過往的蛛絲馬跡，但這里的空曠讓他感到恐懼。

然而只是望著天花板對恢復記憶并沒有幫助，他決定下床，來到落地窗前，凝望著外面的世界。

窗外的全息投影傳來冷冰冰的播音腔：“孤獨的人總是自尋煩惱，試著發現開心的事情吧。”

“是在說我嗎？”男子喃喃自語。

但他還不知道自己是誰，所謂的煩惱和快樂并沒有意義，有的只是內心的虛無。

突兀的敲門聲回蕩在房間里，也在他平淡的內心里激起一層漣漪。

打開房門，長袍之下，一位老者正站在那里，男子看不清他的面龐，卻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堅毅。老者看著男子，打量許久，才點點頭說：“跟我走吧，愚者。”

“愚者？這是我的名字？”男子問道。

“不。”老者搖搖頭，“這是你的身份。”

“那我究竟是誰？”男子沒有停止追問，這對他來說非常重要，而眼前之人是唯一一個能夠給予他回應的。

“你是愚者。”老者點點頭，仿佛確認了下來。

男子疑惑地看著面前的老人，從他的語氣當中，男子似乎感受到前后兩次“愚者”并不代表同一個意思。

“那您又是誰呢？”

“我是你的引路人。”

老者率先動身，朝著外面走去。

男子猶豫不決，他對外面的環境一無所知，但老者并無等待的意思，只是按照固定的步幅逐漸遠去，他也只好邁出房門快走幾步。

走廊兩側，樣式相同的房間緊密相連，房門上甚至沒有門牌號碼，也不知引路人是如何準確地找到他的房間的。

走了許久，周圍的風格絲毫沒有改變。如果不是能夠碰到其他引路人逆向而來，男子會懷疑是一直在原地繞圈。

就在他的耐心即將耗盡，詢問引路人究竟要去哪里之時，城市的一角很平滑地出現在他眼前。

各式各樣的浮空車穿梭在高低交錯的摩天大樓間，行色匆匆的路人在被沖刷干凈的街道上踩出泥濘。半空中，金魚投影首尾相連，吐出的泡泡卻一反常態地向地面沖來，仿佛是流出的口水。

男子吐出一口濁氣，走在人群之中，緊張的心情也隨之得到緩解。

然而下一秒，引路人的話卻讓他再次提心吊膽。

“不要和周圍的人說話，他們并非與你同行。”

“這是為何？”

“沒有人愿意與愚者同行，這會襯托得他們也像是愚笨之人，所以這只是你一個人的旅途。更可怕的是，會有‘倀鬼’隱藏在其中，他們非常樂意把你拉入人群之中。”

不過天空中的全息投影顯然有不同的理解，播音員帶著令人發毛的標準式微笑緊追不舍，然而這微笑后面，似乎并沒有指向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種程序、一個零件、一串代碼。環視四周，路人果然都頂著一張麻木的臉，面無表情，毫無生氣。

播音員不斷聒噪著：“孤獨的人總是無病呻吟，試著與周圍的人建立聯系吧。”

聽到這些，男子不由得裹緊衣服，緊趕兩步，離引路人更近一些。

在一處岔路口前，他們停了下來。

“為何停下？”男子問道。

“前方有岔路。”

“可你不是引路人嗎？”

“但這是你一個人的旅途。”引路人再次強調，“所以選擇要由你來做。”

“是你讓我跟你走，現在卻讓我自己來作決定，要引路人何用？你總說這是旅途，可開啟這段旅途的目的是什么？我并沒有想開啟這段旅途。”男子有些憤怒了。

引路人并沒有因為男子的質疑而生氣，仍舊平靜：“你的出生也并非遵循你的意愿，可你還是來到了這個世界。人也并非總會主動踏上一段旅程，我的任務就是將你從那個房間中接引出來，至于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引路人無法替你作決定。”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從那個房間里走出來，而不會繼續待在屋里？”

“因為，你想要知道自己是誰。”

男子接受了這個說法，這確實是他當下最在意的事情。看著眼前的分岔路，一條從主路延伸出來，攜帶著城市的氣息，污水在霓虹下靜靜流淌；另一條被花草所覆蓋，雨后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蜿蜒的小路上滿是泥濘。

“多年以后，你或許會發現，在那個看似平凡的一天，卻站在了岔路口，作出了一個足以改變一生的選擇。”

“有時候，人生的選擇有很多，但誰也不知道當前的選擇會產生怎樣的結果，是否都有光明的未來，或許一個當時看似合理的選擇，卻會在許久之后露出弊端；或許無數次正確的選擇，最終卻無法達到理想的彼岸；或許看上去不那么正確的選擇，卻能夠在之后時來運轉，有所突破。”

“人并非全知全能，所以選擇總有不完美性。但選擇了就不要后悔，雖然你一定會后悔，因為任何選擇都會遭遇挫折，這個時候，你就會想，是不是當初另外一個選擇會更好。”

“但無論如何，總要作出一個選擇，只是走在路上又怎能知道你是誰呢？也要抬頭看看前進的方向啊。”

……

引路人絮絮叨叨地坐在男子旁邊，等待著最后的決定。

男子思忖許久，引路人卻并不著急，他拿出一個透明的三階魔方，與普通的魔方不同的是，在魔方里面有一個人形玩偶。

隨著魔方的轉動，玩偶會在機緣巧合下從一處落到另一處，卻永遠也無法逃離引路人手中的魔方。

終于，男子長舒一口氣。他看向引路人，卻沒有選擇任何一條路，而是向回走，沿著來時的路線。

引路人稍顯驚訝，但很快鎮定下來，顯然在他的引路生涯當中，并非沒有見到過這種情況。

只是這次不一樣，引路人老了。

他無奈地搖搖頭，手掌發力，將透明魔方捏碎，鮮血從手心處流出，那個人形玩偶也隨之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滾到哪里去了。

不過此時顯然不是關心這事的時候，引路人稍微昂頭，四周無比寂靜，但平靜之下卻可以感受到靈魂焦躁不安的氣息。

遠處人群中有身影快速跳躍而來，“倀鬼”圍住了引路人。

“看來，你找到了繼承人，但是這值得嗎？這次，你逃不掉了。”

“倀鬼”拋掉了人皮，只留下黑影重重，嘶啞的聲音不斷聒噪著。

引路人將長袍解開，向天空拋去。

黑影一擁而上，把引路人團團圍住，最先接觸的黑影化作泥潭，將他一點一點往深淵拉去。

然而在他的視線中，一個身影正向他跑來。

是愚者。

“還真是個傻孩子啊。”引路人的胸口已經在泥土之下，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再過來了。

不過在意識模糊之際，一股力量從他流血的手掌處傳來，試圖將他拉起。

“不要放棄啊！”

但一切已無濟于事。

“倀鬼”化作泥潭，一切重回平靜，引路人的長袍緩緩落下，披在愚者的肩膀上。

……

房間里，一個孩子正蜷縮在角落里，他剛剛從噩夢中驚醒。

門開了，孩子抬起頭，走廊里的光線從門口傳來，他無法看清來人的面龐，只看到來人向他伸出手。

“跟我走吧，我是你的引路人。”

卞崇彬（26歲） 山東濱州市沾化區富源中心學校教師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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