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24-03-29 08:42:03
原標題:AI繪畫不能被視為藝術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AI繪畫不能被視為藝術
來源:光明日報
【學術爭鳴】
如今,人工智能通過對海量信息的存儲、學習與分析,已經可以生成以假亂真的繪畫作品,甚至可以完成藝術大師們的未竟之作。2018年AI(人工智能)繪畫作品《貝拉米伯爵》拍出43.25萬美元的高價,可見AI繪畫開始獲得市場認可。
通過對大量經典作品的模仿與學習,AI已經可以惟妙惟肖地“創造”出古典主義、印象派、立體主義、抽象派等不同風格的繪畫。這讓不少藝術從業者感覺到危機,也讓很多學者重新思考藝術的本質與意義、藝術家的社會功能等重要問題。但我認為,AI生成的繪畫作品并非真正的、原創的藝術。
我所理解的藝術創作,并非簡單地通過學習既往作品而輸出類似作品這樣一個智能機器程序生產過程,而是人類以語言、圖像、物品、機器、身體、行為、情境、事件等為媒介,有意識、創造性地進行思想與情感交流的社會交往過程。
在這一點上,德國學者本雅明關于“靈韻”(Aura,出自本雅明著作《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的論述,可以幫助我們理解藝術及其原創價值。在機械復制技術出現之前,藝術創作主要依靠個體藝術家的手工技藝,那時的藝術作品是獨一無二的。同時,藝術作品主要用于尊道重孝等禮儀活動,這使其被賦予神圣的膜拜價值。隨著攝影術的發明,對于有些形式的藝術作品,機械生產代替了手工制作,無限的可復制性代替了作品的獨一無二性。此外,藝術作品也更多被用作娛樂宣傳等世俗的展示活動,展示價值取代了膜拜價值。但是,無論藝術的主要生產方式與社會功能隨著時代發生了多大轉變,原創性藝術作品的“原真性”始終沒有改變。原作最初誕生時的特定歷史瞬間與存在境遇,是無法被機械復制的。這正是贗品和目前致力于模仿的AI繪畫無法被賦予藝術原創價值的根本原因。
英國藝術史家貢布里希的觀點更加通俗易懂。他認為,藝術家與科學家一樣,都需要面對時代提出的特定問題。只不過科學家應用的是理論知識,而藝術家是應用圖式來回答時代問題。藝術史上的偉大藝術家,是那些用自己的方式最先回應特定時代藝術問題的人。
譬如法國印象派繪畫大師馬奈的作品,在今天看來可能不足為奇,可是進入他當時所處的歷史情境,就能充分理解他的藝術成就。19世紀中葉日益發達的現代資本主義極大改變了人們的生產方式、社會生活與視覺經驗,但當時大多數藝術家對這樣的時代問題視而不見,仍然采用深度透視、精細筆觸、棕褐色調等傳統繪畫語言描繪傳統母題。對此感到不滿的馬奈放棄了傳統畫法,獨自摸索。最終,馬奈用外光畫法進行創作。他的作品對時代問題給予了回答,向接踵而至的印象派、后印象派的畫家們揭示出一條新的可以瞥見遠景的藝術道路。
藝術史上那些偉大的藝術作品之所以被賦予重要的象征意義和人文價值,根本原因在于它們被卷入了藝術乃至社會歷史發展的風云際會之中,成了打開特定歷史情境與時代精神的關鍵鑰匙。基于此,我認為即使AI生成的作品與達·芬奇或凡·高的一模一樣,它們也無法被稱作藝術。凡·高在他那個時代的大膽嘗試推動了藝術革新,引領了藝術發展,而目前AI再生產出來同樣的繪畫作品,就只是在重復前人既有的勞動成果,而不是在創造新的歷史,這與再描摹精良的贗品也并無多少藝術價值是一樣的道理。
當然,有人愿意將贗品乃至批量生產的工藝品等大眾文化工業制品也視作藝術,但這種對藝術極寬泛的理解顯然不同于我們在此強調的真正原創的藝術。同時我們也可以斷言,不需要太多藝術創造性的勞動與生產環節,終會被AI所取代。
藝術創造過程本質上是以自我意識為前提的精神生產和社會交往活動,藝術的關鍵就在于藝術家對其創作具有自覺性,藝術是藝術家基于自我意識對生活體驗、人生閱歷與精神感悟進行的創造性表達;而AI雖然可以對海量的藝術作品進行精細的統計、存儲、分類、模仿,甚至可以生成新作品,但它仍然不能理解它模仿與“創作”的對象。即便AI生成的繪畫作品可以有和凡·高一樣熱烈的顏色與稚拙的筆觸,可是它仍然不能理解凡·高在藝術上的抱負、孤獨與驕傲,更無法理解凡·高對時代精神困境的反饋及其對表現主義繪畫的啟示意義,那么藝術活動就沒有在這個過程中發生。從這一層面上理解,AI繪畫并不是藝術。
現在,人工智能仍只是人類的一種精密工具,人工智能看似可以自己創作作品,但這事實上是人為預先設計的計算程序的結果,而不能被視作人工智能脫離人的控制而進行的主動創作。雖然當代藝術對形式主導的現代藝術藩籬的突破,使得藝術的邊界得以前所未有地拓展,藝術也變得越來越難以定義,但將藝術視作人類有意識的創作,而非純粹自然的或機械的無意識的產物,仍然是人們普遍而樸素的藝術觀念。
AI本身只是一種智能化的技術工具,它不能為AI繪畫是藝術提供合法性支持,也不能為其藝術價值提供保證。AI遵從的邏輯,根本說來是現代科技的工具理性邏輯與算法邏輯,而不是藝術的反思判斷邏輯與詩性邏輯。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人工智能被用于藝術創作始于20世紀中葉,而此時也正是當代藝術勃興之時。但長期以來,科學家和藝術家用人工智能學習和模仿的作品,基本上是20世紀中期之前的現代藝術和古典藝術,而不是之后的當代藝術。換言之,目前的AI繪畫其實是在用最先進的技術,重復20世紀中期之前積淀下來的既定藝術范式,而不是在參與創造新的當代藝術。事實上,當代藝術對于觀念和理論的依賴,對于材料、物品、身體的強調,對于行為過程、偶然事件、情境氛圍的探索,在很大程度上恰恰可以視作對人工智能及其所依賴的算法邏輯的對抗。
站在當代藝術的視點上來看,目前的AI繪畫可能不但不是藝術,而且是反藝術。因為AI遵循的工具理性邏輯,傾向于將所有既往的作品轉換為抽象的數據代碼,并據此將內在精神的力量轉化為即時消費的流量,將豐富的人性降低為單純的欲望,將存在的本真轉換為虛擬的表象,而這恰恰是有違藝術的真精神的。藝術,說到底是包含精神鋒芒的燦爛感性之光,是在展現生活本真的同時,又充滿了詩性和生機的技術活動。它刺破虛假的欲望,撕破生活的表象,讓因麻木而衰老的生命重新躍入生成的歷險之中,重新被詩性充實、被生機鼓蕩。
當然,在人工智能迅猛發展并對大部分社會生活領域進行革命性改造的今天,不能全然否認人工智能對繪畫乃至整個文化藝術領域的影響。AI對于當代藝術的影響,一定不亞于攝影對于19世紀現代藝術的影響。目前尚不能被視作藝術的AI繪畫,經過發展或創造性應用,未必不會創造出偉大的藝術作品。人工智能已經侵入很多以往被認為獨屬于藝術的領地,但我們既不必擔憂“藝術之死”,也不必哀怨“藝術家之死”。因為正如攝影術加速了古典藝術的終結,也促進了現代藝術的發展一樣,人工智能參與藝術生產之時,也是當代藝術重新為藝術設定目標與使命之時。歷史反復證明著一個真理:危機中生長著機遇,絕望中孕育著希望。
(作者:劉昌奇,系山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副教授)
(項目團隊:本報記者 張玉梅、于園媛、許馨儀、韓業庭 本報通訊員 倪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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